程煜，相信我

  马克指了指中控台下方，留下了一句“God bless you”和一个划十字的动作就离开了。
  蓝若顺着他指的方向，摸到一个冰冷的金属物，心下了然，她系上安全带，看了一眼自己吊着的左臂——石膏在肘部以下，手掌和部分小臂还能活动。她深吸一口气，将左手虚搭在方向盘左下缘，右手握紧方向盘，挂挡，猛踩油门！
  一点二十五分，集装箱堆场。
  程煜蜷缩在车轮后，听着越来越近的枪声和脚步声，绝望几乎将他吞噬。就在这时，一道刺目的车灯撕裂黑暗，一辆高大的黑色皮卡以惊人的速度甩尾停在他藏身的集装箱前，驾驶座车窗降下，露出蓝若苍白却无比冷静的脸。
  “上车！快！”
  程煜连滚爬爬地冲进来，浑身发抖，牙齿都在打颤。他只是一个家境优渥、追求刺激的少年，何曾亲身置于如此真实、暴烈、随时致命的暴力漩涡中心？
  他脸色惨白，额头上全是冷汗，眼神涣散，完全没了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，只是一个被吓坏的孩子。
  “砰！”一颗子弹打在猛禽的引擎盖上，跳起一簇火星。
  引擎轰鸣，蓝若试图倒车离开，却发现后路已被燃烧的路障和交火点亮。侧面巷口，有车灯和晃动的身影快速逼近，枪声向这边扫来，打在车身和地面上噼啪作响！
  蓝若右手飞快地换挡，左手勉强辅助控制方向。“程煜！”她厉喝一声，右手暂时松开方向盘，用力抓住程煜冰冷颤抖的肩膀，强迫他看向自己，“看着我！”
  程煜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她脸上。
  “我知道你没见过这个，没经历过真正的枪林弹雨。”蓝若的声音又快又稳，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，直抵程煜混乱的核心，“但我见过！我过去一年，在中东，在东非，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活下来的！听着，害怕没用！想活命，就按我说的做！我们一定能出去！相信我，也相信你自己！明白吗？”
  程煜狂跳的心脏似乎被这沉静如冰的声音强行摁住了一瞬，涣散的目光在她坚定无比的脸上艰难地聚焦。
  “好！”蓝若收回手，重新握紧方向盘，猛打方向躲开前方路上一个燃烧的垃圾桶，“我的需要你帮我换挡！听我口令，我喊‘升’或‘降’，你就推挡杆！明白吗？”
  “明、明白！”程煜咽了口唾沫，手抓住了副驾驶座旁的挡杆。
  猛禽在燃烧的街道、横飞的流弹和不时从岔路冲出的车辆间疯狂穿梭。她依靠记忆和直觉选择路线，右手精准地控制着方向，程煜则像个人肉换挡机器，根据她短促的口令机械地操作。
  这几分钟，如同在刀尖上跳舞。蓝若目光如雷达般扫视前方障碍与流弹轨迹，口中发出简洁至极的命令：“低档！……稳住！……现在，升！”程煜肾上腺素的另一种形式被激发出来，恐惧暂时被求生的本能和绝对的信任压过。猛禽在她精准的指挥和程煜的配合下，做出与其体型不符的迅猛闪避，堪堪躲开抛掷过来的燃烧瓶和横飞的弹雨。
  车辆剧烈颠簸，子弹不时叮当作响地打在车身装甲上。
  最危急的时刻来了。一辆满是弹孔、车窗破碎的雪佛兰突然从右侧小巷窜出，不要命地直冲猛禽侧腰撞来！同时，前方路口，另一辆皮卡上有人探出身，举起了自动步枪！
  “程煜！抓住方向盘！稳住方向！”蓝若大吼，同时拉开驾驶室车门。
  程煜本能地扑过来，双手死死抓住方向盘。蓝若迅速从中控台下方抽出了那把格洛克手枪！
  她探出上半身，眯起眼。猛禽在颠簸，目标在移动，她的左手因骨折和用力而剧痛，但她的呼吸在那一刻奇异地平稳下来。
  “砰！砰！”
  两声几乎连成一声的枪响。第一枪打爆了Suburban的左前胎，车辆顿时失控旋转着撞向路边。第二枪，擦着那辆皮卡上枪手的耳边飞过，吓得那人猛地缩了回去。
  “三点钟方向！继续开！”蓝若没有忽略又一个岔路口，拿着手枪试图包抄的那辆摩托车。
  “砰！砰！”
  摩托车瞬间翻倒，骑手惨叫着滚倒在地。
  蓝若这才接过方向盘，猛禽终于冲出了最密集的交火区，将身后的枪声和火光渐渐甩远。又开了几条街，直到进入一个相对安静、有路灯的社区，蓝若才将车缓缓停在路边。
  她松开方向盘，整个人虚脱般靠在椅背上，脸色白得吓人，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，呼吸粗重。
  “老、老师……”程煜的声音颤抖着。
  蓝若勉强抬手，示意自己没事：“你……来开。导航回酒店或者最近的医院……”她声音弱了下去。
  程煜这才惊恐地发现，蓝若外套左侧腰腹处，已经被深色的液体浸透了一大片，此刻正在不断扩大。血顺着座椅流下来，在脚垫上积了一小滩。
  “老师！你中枪了！”程煜的声音变了调，手足无措。
  “冷静……”蓝若吸着气，尽量让声音平稳，“程煜，听我说……看看车里，找急救包……止血带……绷带……”
  程煜疯了一样在后座和后备箱翻找。马克的装备很全，他很快找到了一个军绿色的急救包，里面东西齐全。
  “扶我……平躺到后座……”蓝若指导着，每一个字都带着压抑的痛苦。程煜手忙脚乱地照做，小心避开她的伤口。
  “打开无菌敷料……压住伤口……用绷带……用力缠紧……”蓝若的声音越来越低，意识开始模糊。程煜咬着牙，按照急救培训课上模糊的记忆，他甚至想抽空感谢一下圣晖那些乱七八糟的生存训练课，用敷料压住她腰侧那个皮肉翻卷、不断渗血的擦伤伤口，然后用弹力绷带一圈圈紧紧缠住。
  血暂时被止住了些，但蓝若的脸色在车内昏暗灯光下，白得像纸。失血和疼痛正在带走她的体温和意识。洛杉矶夜间的气温正在下降，而猛禽的空调系统似乎在之前的横冲直撞中被流弹或碎片打坏了，只发出嗬嗬的怪响，没有暖风。
  程煜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蓝若身上，但她的手依旧冰凉。他犹豫了一下，咬牙坐进后座，小心地将蓝若的上半身搂靠在自己怀里，用体温帮她取暖。他能感觉到她在轻微地颤抖。
  “老师……坚持住……坚持住……”程煜一遍遍说着，声音哽咽，一只手紧紧按住她伤口上的绷带，另一只手疯狂地拨打学校的紧急联络号、911……任何能想到的号码。
  蓝若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，睫毛颤动。
  “马上……马上就有人来了……老师你别睡……跟我说话……”程煜的眼泪终于掉下来，砸在蓝若冰冷的脸颊上。这个几分钟前还在枪林弹雨中冷静开枪、指挥若定的女人，此刻脆弱得像一片即将融化的雪。